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少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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少年

三月時節雨紛紛。

一場春雨過後,楊柳村的天空被洗刷得湛藍如鏡。

楊柳小徑彎彎曲曲,初晴的陽光落在剛剛才生起來的綠芽枝頭上形成了道彎彎的彩虹。一雙屬於少女的舊布鞋從柳枝下的青石板上踏過,雨露沾在腳底,有些打滑。

春天即將完結,大多數農田已經播種完成。

少女背著背簍,提著裝有種子的布袋,來到屬於自己那片田頭,她應該是今年播種最晚的人,因為她要種的是黃豆種子。

楊柳村的氣候屬於南方,這個時節的環境溫度穩定在十度左右,更有利於提高黃豆的發芽率。

顧家的田靠近河邊,泥土太過濕潤,屬於澇地,按理說是不太適合用來中豆子的。可沒辦法,誰叫他們家裏田地稀少,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更好的土地。

顧青青卸下背簍,將布袋子挎在肩上,右手握著點鋤,一鏟一鏟的挖出土窩子。土壤先前已經翻過一遍了,挖起來並不費勁,不過一盞茶的功夫,一排彎彎扭扭的種子坑便挖好了。

袋子裏的豆種有微微發黴,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生出芽來。顧青青皺著眉頭,挑了些完好的撒進窩子裏,然後用土輕輕覆蓋起來。

日頭慢慢升至頭頂,本是個不熱的季節。許是少女第一次下田,對農作這方面頗有些生疏,沒過多久額間便生出了細細一層汗珠。

她抹了把汗,在背簍旁坐下來打算歇口氣。

陽光照得田前的河面閃閃發亮,這時,兩位端著木盆的婦人來到了河梯旁,準備打水洗衣裳。

少女轉過身子看去,身影剛好出現在她們視野裏。

其中一名年輕的婦人在看見她時,微微露出一抹笑意,顧青青也生硬地回應了一下。

隨即,她便聽見那名婦人對旁邊的女子說:“樊娘子,十幾年沒回來,你們楊柳村倒生出了不少年輕美丫頭呀!”

那樊娘子一邊搓洗衣裳,一邊回答:“哪裏有美丫頭,我咋沒看見!”

婦人朝這邊使了個眼神,樊娘子便將頭轉了過來。

顧青青有些尷尬地垂下腦袋,用餘光瞥著河面。

只見那樊娘子在註意到她的時候,面上露出些可怕的表情,連忙把位子往後挪了挪,低聲道:“你說的是她呀?”

“是她呀,咋了?”婦人見到樊娘子反應,有些奇怪。

“她可是我們村兒的災星。”樊娘子像是看見了活閻王,壓低聲音對婦人道:“你看她幹啥呀,看了會倒大黴的。”

“啥?”婦人像是被她的話嚇楞住了,趕緊把臉縮了回去,問道:“樊娘子,你這話啥意思啊?”

眼前明明是個美丫頭,咋能是個災星,她有些不相信,用餘光偷偷打量著少女。

樊娘子見她還看,用胳膊肘子推了她一把,說:“你剛回來還不曉得,她呀,是村頭上顧家的,就是你們遷出去那年,還記得不?”

“顧家……”婦人喃喃念了一遍,突然想起什麽,驚道:“你是說發大水那一年?”

“我可沒唬你啊。”樊娘子說:“當年洪水沖走了楊柳村不少人,這丫頭就是在發大水那天出生的,算命的說她是災星轉世,上輩子得罪了河神爺,這輩子還債來了,誰跟她有交集誰倒黴。”

婦人狐疑地朝這邊看了一眼,少女歇息好後,已經重新站起來開始繼續播種了。

看她不喜不怒的神情,似乎並沒有註意到這邊的閑言碎語。

“這顧家我倒是聽說了點兒。”婦人道:“聽人講,她家裏除了一個被撿回來的野孩子外,其他人都死了。”

“就是被她克死的。”樊娘子說著,嘖嘖兩聲:“你是不知道,這顧家丫頭不僅克別人,還克自己,她家是種豆子做豆腐的,可年年收成不好。”

“這不,去年她家豆子種下地剛接上果,就突然被一場大雨洪水全淹了,顆粒無收,最後差點把她跟那野孩子餓死在冬天……”

“哈?這麽慘吶?”婦人唏噓了聲。

聲音不大,可少女聽力很好,她聞聲微微挺直腰桿,轉頭朝這邊看了過來。

婦人立即噤聲,低下了臉。

“還有更慘的呢。”樊娘子舉著棒槌捶打著衣裳,沒註意到,繼續說:“這災星心頭有病,可家裏窮又沒錢治,時常疼得臥病在床,要不是家裏那個野孩子煮點野菜湯守著她,早怕病死了。”

“那,那孩子還挺有良心的……”婦人被少女的目光盯得心裏發毛,說話的聲音吞吞吐吐起來。

“有良心又怎樣,不能當飯吃。”樊娘子很快接過話:“這災星性格古怪,脾氣也不好,還時常打罵那野孩子,要我說還不如……”

樊娘子話還沒講完,就被身旁的婦人推了一把,她一個踉蹌差點栽進河裏,剛想轉頭質問,結果話到嘴邊,才忽然發現自己口中的災星竟不知何時走到了兩人身後。她連忙噤聲,朝著對方生硬地笑了下。

要是換作從前,她們在背後嚼舌根叫少女聽見肯定少不了被臭罵一番。

但這一回,對方卻只是微微挑起唇角,淡漠地看了兩人一眼,便轉身離開了。

樊娘子似乎沒料到她會如此平靜,楞在原地好久都沒反應過來。

婦人將她撞回神兒,小聲在她耳邊說:“這丫頭看起來,好像也沒你口中說的那麽不正常呀……”

樊娘子也納悶,轉頭看向那一片被播種好的田,心說:難不成是餓了一個冬,把人性情給餓變了?

日頭上了正午。

少女踏著黃泥路上的石板,往家裏走去,並沒有再刻意去聽身後婦人的議論。

因為楊柳村整個村子從上到下,全都知曉顧家這點破事,不論是飯間茶水話,還是田頭鬧磕都會拿出來談論,光是偶爾聽聽耳朵都得起繭子。

其實顧青青性情大變,倒也不是因為什麽餓變了,而是她的身子裏,已經換了一根芯子。

穿越這種事情,顧青青在小說裏面看過不少,可卻從沒想過自己也會有這麽一天。

三天前的某一日,她還是個剛步入社會的大學生,就因暑假回了趟老家,結果就在中暑後被無常勾了魂兒,發配到鄉下來做苦力了。

別人玩穿越,不是穿成皇帝就是穿成達官顯貴,自己這算什麽呀?

被詛咒的克星,窮鬼,病秧子,還拖家帶口……

面對這樣人比人氣死人的差別對待,顧青青除了欲哭無淚,只能默默接受,別無選擇。

楊柳村村寨面積不大,人口也不多,每家每戶靠的都是自給自足。顧青青穿越的對象是這村裏一個和自己同名同姓的人,家裏很窮,是個孤兒,平常靠種豆子做豆腐維持生計。

河邊那個叫樊娘子的婦人說的話,有一些是假的,但也有一些是真的,因為顧青青穿過來時幸運的繼承了原主的記憶。

原主性格古怪,脾氣不好是真的,但什麽詛咒,克星顯然不能相信。

這楊柳村是古代一個山卡卡裏的小村鎮,古代的人一般都很封建迷信,某一件很正常的事情,被一傳十,十傳百的,最後就變成了鬼神之說。

原主家中無人是因為她的雙親在她小時候就生病去世了,身體不好,則是因為原主從小就患了某種心疼癥,這種病看起來沒什麽問題,但是需要長期服用藥物緩解,原主家裏窮,自然沒錢買藥,所以這也是她死的原因。

至於婦人口中顧家年年種豆收成卻不好的原因,顧青青也堅決認為不是什麽詛咒,而是種植的土壤不行。

楊柳村的田基本分布在河流兩岸,這個地方雨季特別頻繁,種種玉米稻谷還行,但是種豆子就差太遠了。

顧青青現代老家也會種植農作物,所以她對這方面也稍微了解那麽一點,所以要想豆子收成好,先換種植地絕對是首要方法。

另外,她根據原主的記憶得知,顧家窮得吃不起飯,還有一部分原因是豆腐賣不出去。

楊柳村人視原主為災星,豆腐肯定不好賣。但村外十裏出的地方有一座潭州城,那裏人煙聚集,很好做生意。可好做歸好做,那兒的人每日吃香的喝辣的,原主平平無奇的豆腐似乎也不能完全入他們的眼?

唉!不知第幾次嘆氣了。

顧青青腳步停在黃土壘建而成的房屋門前,看著門上掛著的用刀刻著“有豆腐賣”的小木牌,伸手將其扯了下來。

顧家只有個破舊的小豆坊,似乎也只有做豆腐才能維持下生計了。

顧青青雖還不能完全適應這裏的生活,但是為了生存下去,她已經默默在心裏開始謀劃。她得先把豆子種出來,然後再將豆腐進行改良,如此興許能打破自己在楊柳村的詛咒。

茅草蓋起的屋頂上,冒出了寥寥幾縷青煙。

應該是原主家裏的小屁孩在生火做飯了。

顧青青站在門口整理了一下情緒,然後輕輕推開了那扇並不牢固的木門。

隨著吱呀一聲門開,廚房裏的身影驚了幾許,然後一個穿著粗布麻衣的少年從竈臺前站了起來。

這少年是原主許多年前從山裏撿回來的野孩子,模樣生的不錯,就是不太愛講話,見到自己也總是一副怯弱的樣子。

顧青青才來到這兒的時候,曾還一度以為他的害怕是因為瞧出自己換了芯子。可後面得知原主的記憶後才知道,原來他害怕自己並不是因為發現了什麽,而是原本就對這具身體感到畏懼。

原主脾氣暴躁,雖給了少年一個家,但是對他算不上好。這些年兩人相依為命,原主平日裏除了那拿他當下人使喚外,還經常打罵他。

真是貧苦家庭百事哀,顧青青無奈地搖搖腦袋,將背簍從肩上卸下來。少年見狀,忙從廚房裏跑過來幫忙,細弱蚊蠅地說:“……姐姐,我幫你吧。”

顧青青沒有拒絕,看著少年拿起背簍將裏面的工具取出來放入水中清洗,問道:“咱們中午吃什麽?”

“我煮了菜湯。”許是原主多年的打罵已經讓少年學會了察言觀色,見她播種回來滿臉是汗,立刻就起身說:“姐姐,你先歇著,飯馬上就好。”

顧青青點點頭,就這樣隔著一段距離看著少年。

她記得他好像叫顧心安,是原主給取的,但關於這名字具體寓意,原主記憶裏並沒有。

“心安。”顧青青並沒有像原主一樣叫少年小安,而是直接喚了他的名字。

自己一病醒來性格大變的事情,最遲不過明天便會從樊娘子口中傳遍整個楊柳村,她倒也不怕少年會生疑,幹脆就按自己喜歡的喊法來叫了。

“怎麽了姐姐?”好在少年並沒有覺得很奇怪,反而乖巧地回了句。

顧青青思量著心頭的打算,一時沒有答話。

少年將背簍掛好,急匆匆就跑過來問:“姐姐,你是不是心口又疼了?”

顧青青搖搖頭,看著少年漆黑的大眼睛,說:“明天我想重新去找一片地,把家裏的陳豆子都種了。”

河邊的田太濕,易積水,很容易板結,她怕豆子再向往年一樣要麽生得少,要麽就被洪水沖了,所以特地留了一些,打算換塊地種來試試看。如果能成,那以後的豆子都換地方種,剛好把河邊的田空出來,還可以種種其他東西。

有了這個想法,顧青青就想立即開幹,畢竟黃豆的種植時間就這麽兩個月,若是遲了,那收成時間也會大大延遲。

可想法有了,另一個問題又來了,楊柳村兩面環山,能開發成田的地方很少,要到哪裏去找屬於黃豆的土地呢。這裏雨季多,需要找排水性較好,光照充足的地,最好還得是黏壤土和沙壤土。

顧青青將楊柳村的地理面貌回想了一遍,好像也只有村尾巴的林家有這種土地,他們那裏地勢高,相比起下游,距離河水更遠,不容易遭遇洪水。

可抓馬的是,這林家好像和自己有過節,原主的記憶裏他們因吃水的問題鬧過不愉快,而就在那一年裏,林家種在地裏的糧食收成大減,再加上原主災星的傳聞,便一直認為是原主讓他們遭的秧。

後來具體怎麽樣了,顧青青也不記得了,反正就鬧得很兇,記憶中,原主當時還因為這事還差點被趕出村去。

這顧家和村鄰之間的關系,簡直跟這家裏的家底兒一樣單薄。

太可憐了,顧青青暗自嘆息一聲,跟少年說:“明天我去村上游的林家問問,看能不能借來一點田讓我們種豆子。”

少年聞聲,很快點點頭說:“好,明天我跟姐姐一起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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